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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双兵:与时间抗争 “中国慰安妇民间调查第一人”

2021年09月20日 11:27:00

央视网(记者王莉莉 报道)59岁的张双兵最不喜欢的颜色是白色。

这些年来,他亲手送走了很多老人。老人在离去前,都会抓着他的手说一句话:双兵啊,我这辈子没真正舒心地过过一天。我死了,我的事就交给你们了,要为我讨回公道。

31年前,他是山西农村小学的一名老师。现在,他的身份是“中国慰安妇民间调查第一人”,在他的帮助下,受害人侯冬娥成为中国大陆地区第一位递交材料、控诉日军侵华期间性暴力侵害的女性,受害人万爱花成为中国第一位勇敢地站出来向日本政府索赔的“慰安妇”。

但目前对于张双兵和老人们来说,最大的敌人是时间。

在山西,他曾走访的123位老人中,已知健在的有23人。张双兵说,“慰安妇”这个词语意味着耻辱,对于这些老人们来说,活下去的最大意义就是为当年的那段历史作证,并在有生之年得到道歉和赔偿。

偶遇老人至此结缘

张双兵出生于山西省盂县羊泉村——一个距县城80里,四面环山的小村庄。18岁时,高中毕业的张双兵当上了小学教师。

1982年的夏天,小麦熟了。路过几十公里外的高庄村时,他看到一位60多岁的老人,拄着拐棍、弯着腰往地里走,之后,老人把拐杖放在一边,跪在地里一把一把地割麦穗。

“这个大娘是谁?为什么没有人帮助她,她的孩子呢?”私下向村里人打听,他才知道这个老人叫侯冬娥,年轻时被日本兵两次抓去做慰安妇,当时,她有一个五六岁的儿子,还有一个两三个月的女儿。被日本兵抓走后,女儿因没有奶吃饿死了,回来后丈夫跟她离了婚,带走了儿子。

第二年,侯冬娥改嫁,却终生失去了生育能力。十几年前,第二任丈夫因病去世,她又与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结合。现在,她和70多岁的丈夫,以及丈夫80多岁的哥哥一起生活,生活非常艰难。

这是张双兵第一次接触到慰安妇老人,侯冬娥的悲惨遭遇,让他既心疼又气愤。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,他踏上了寻访“慰安妇”的征途。

走访老人 过程很压抑很痛苦

两天后,张双兵走进了侯东娥的家,一个破烂的石窑洞,炕上铺着一张破席片,两卷铺盖,地上一个木头墩子,一个木头红柜子,就是全部家当。

第一次面对面地与老人拉家常,张双兵仍然能从她饱受摧残的身上看到当年“盖山西”的影子。

因为美貌,当地人送了她一个这样的称呼。而这称呼带来的耻辱和悲痛,也跟随其一生。

在中国农村传统社会里,“那种事”是一件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事。当他说到战争的话题时,老人非常警觉地绕到邻里纠纷上。

张双兵这才觉得,自己想得太简单,他想知道的,并不是一件可以随随便便告诉人的事。

此后,只要有时间,张双兵就带着四分钱一包的大槐树烟来到老人家。侯东娥的记忆力非常好,只要不谈自己的事,她都会有声有色地将当年发生的时间地点说得清清楚楚。

在那段时间,张双兵也陆续接触了不少老人。1990年,他见到盂县一个叫张小妮的老人,此时,老人住在又小又黑的窑洞里,全身肿得穿不上衣服,因为全身肿胀,老人不能躺,连睡觉都得坐着。因为没有生育子女,老人瘫在床上三个多月,从来没有看过一次病,没有吃过一片药。

“走访过程很压抑和痛苦。”

31年来,张双兵走访了山西境内的123位老人,亲眼目睹她们因为之前的遭遇而受到的痛苦,大多数老人都患有严重的后遗症,不仅失去劳动能力,还终生未能生育,成为农村里孤苦无依的老人。

即使这样,因为传统观念的影响,近十年里,张双兵没有听受害者本人讲过一个完整的故事。

事情的转机发生在1992年6月,张双兵在《山西日报》看到一篇转载华岗劳工向日本政府索赔的报道。报道说,中国受害者,包括劳工和慰安妇,都可以向日索赔,希望受害者能够站出来。

“我马上就拿着报纸一家家地找老人做工作。”张双兵说,接下来10天的时间,他每天去侯冬娥家,终于有一天,老人在大哭一场后,把一切告诉了张双兵。

随后,与张双兵同村的刘面焕、冯转香、万爱花等老人也向他讲述了自己过往。

带着老人5次前往日本

就这样,1992年,侯冬娥和另外两名老人勇敢地站出来,要求日本政府谢罪和每人10万元的经济赔偿。在得不到日本政府的答复后,她和另外三名老人组成中国第一批“日军侵华战争中国女性受害者原告诉讼团”,向日本政府提出了起诉。

1999年、2001年、2003年、2004年的历次开庭中,张双兵带着老人们先后5次前往日本出庭作证。“我记得2004年12月,在二审判决的时候,天下着大雪,路也不好走,此时,刘面换老人的胃又大出血,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老人仍带病坚持到了日本。”张双兵说,老人告诉他,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,只要有一口气,就要把官司打下去。

张双兵说,很多时候,对于那段经历,老人们都强迫自己去忘掉,但事实上根本做不到,下意识中,她们反而在强化记忆。“有人害怕看到与日本人有关的事,有人则喜欢看打日本鬼子的电视剧,形式表现很不一样。”

虽然官司始终没有胜利,但没有想到的是,老人们的血泪史却得到日本民间组织的注意,张双兵说,日本一个民间律师团和支援团会定期资助老人。

见到张双兵说,他穿着一件已经脱皮的夹克,里面穿着针织的毛线衣,采访中,他将一本签名的《炮楼里的女人:山西日军性奴隶调查实录》图书送给记者,他说,这本书是他用10万文字,以60余位慰安妇口述历史的方式,披露了70年前日本侵华战争时期,发生在山西黄土村庄里的人间惨剧。

活人证渐渐消失

在山西,像侯冬娥一样的老人有很多,88岁的周喜香也是地道的盂县羊泉村人。她的一生,几乎没有到过比镇上更远的地方。即便是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进圭据点“慰安所”,也距她家门口不过30里。

“以前,站在家里总能看到对面山顶上的据点,现在拆掉了。”然而,有些东西是永远忘不掉的。18岁时被日本兵狠狠“糟蹋”过的周喜香和其他很多慰安妇一样,不仅被丈夫抛弃,还永远失去了做妈妈的权利。几十年来,周喜香常常会被恶梦惊醒,梦里拿着刺刀的日本兵追她,但她却找不到躲藏的地方。

二十多岁,在那个年代,已经算“大龄”青年的周喜香,找到了她的第二任丈夫。老伴去世后,无依无靠的周喜香便和第二任丈夫的女儿生活在一起。见到周喜香老人时,她睁着眼睛躺在炕上,对于一群陌生人的进入,她毫无感觉。“耳聋了,连吃喝也不知道了。”继女说。

周喜香的女儿说,老人把这件事当成人生最大的耻辱、羞耻,“说实话,我妈的身体也快支撑不下去了,我不敢想象她过去的那段经历,她以前和我说过,死了就解脱了。”

就在记者和张双兵见到老人后没多久,老人离世。

2012年4月12日,与晚期卵巢癌抗争了半年之久的85岁老人刘面换,在家中去世。几十年来,老人面对孩子绝口不提从前的事,但每每想起,她就一个人悄悄地抹泪。村里人说,那场灾难后,爱笑、爱美的刘面换变得胆小了,直到老,她都不敢一个人在家呆着。

“医生说,我妈得这病和过去的经历有关。”采访中,看着母亲的遗照,大儿子高国孝说。

2012年10月12日,山西省太原市阳曲县郑家寨村,90岁高龄的尹玉林老人去世。

31年来,张双兵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:好不容易寻找到一位老人的下落,赶过去探望,老人却已去世了。在他采访过的70位老人中,不少人在这些年相继去世。眼下,这些老人中只剩下23位健在。

采访中,张双兵说,历史不容篡改,只有正视历史,才能得到更多的宽容和谅解。但是,可以预见的是,随着那些被迫成为慰安妇的受害者的相继离去,这样的工作将越来越难。

责任编辑:刘天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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