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使一个长年累月在黄浦江上跑船的人,在2022年4月的一个夜晚,站在船头,经过外滩段,也会误以为自己陷入了某种魔幻的梦境——上海滩,如此寂静。
骑着电动车飞驰在跨越苏州河的武宁路桥上,21岁的李豪看到桥头堡高大的贴金雕塑,不再觉得这里陌生,与自己毫无瓜葛。在宽阔的桥面下,那个暗夜里只有微光的桥洞,是他和三十多个骑手小哥临时的“家”。
还在爱美的年纪,李豪告诉我,他其实是个“大眼仔”。我隔着防护眼镜和面罩,却只看到他的双眼像两条深深的沟壑。
4月19日晚上,我来到他们住的武宁路桥桥洞采访。桥面上的大车呼啸而过,似乎整个世界随之一震。来了十多天,李豪还是适应不了这种噪音和“被碾压”的感觉,有时候整晚都醒着,眼睛一直是肿的。
睡眠对于30岁的朱茂超来说不是问题。他太累了,每天六点多出发跑单,一直到夜里八九点回到桥洞,中间有饭吃的时候才停下一个小时。
“有没饭吃的时候吗?”我问他。
李豪也凑过来,“一天吃一顿饭是常有的事。”周围聚过来的骑手小哥们你一言我一语,“现在饭店不开门,经常吃不到热饭,很多时候就吃点零食充饥”“没吃的就光喝水”……
因为出来跑快递,按照防控政策,居住的小区不允许他们再进入。
“出来的时候,知道回不去了吗?”我问。
所有人的答案都是“知道”,但“没办法”。
朱茂超一周前退掉了月租金1000元的房子,带着铺盖出来,“不出来光交租金,不赚钱,租金也交不起了。”
“不赚钱怎么办啊?怎么吃饭啊?”李豪在一边搭腔。
说起赚钱,网上有骑手“一天赚一万”的传言。朱茂超对此有些无奈,他打开手机,给我看一天的收入:4月19日,跑了10单,总收入141.6元,没有打赏。
李豪的收入稍微高一些,每天能达到四五百,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一千元。 “‘天价跑腿’的‘黑小哥’应该也有,但是少数,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汤,其实大多数普通的小哥,都只是在赚一份辛苦钱。”朱茂超说。
朱茂超和李豪等人属于众包骑手,与专送骑手不同,他们不是平台正式员工,享受不了同等待遇,但工作时间自由,通常自己在线上抢单。
说到跑腿费加价,朱茂超说,很多众包骑手会接代买的单,需要耗费更多时间,因为需要为买主找货源,而现在货源比较难找,找到货源通常都在比较远的地方,时间成本、运输成本、沟通成本都上升了,所以会加跑腿费,但费用都是双方协商,达成一致才交易。
跑腿费在骑手紧缺的时候会相对昂贵,这也是困扰很多市民的问题。近期,上海警方破获了多起“黑小哥”索要高额跑腿费的案件。一些“黑小哥”通过小区蹲点、加入社区微信群等方式私下组织渠道售卖食品等物资,有人甚至收完钱就“拉黑”买家。目前,随着街面上骑手的增多和物资供应的增加,这类现象逐渐减少。
除此之外,市民对“黑小哥”的担忧还来自安全问题,对他们能否及时做核酸、会否带疫送单造成传染心怀不安。
桥洞里的这些骑手分属不同平台,相同的是,他们至少两天做一次核酸——这是上海市对所有骑手和配送员的要求。他们需要及时在平台上传核酸阴性报告,否则无法接单,而且不论是骑行在街头,还是把货品放在小区门口,都需要出示有效期内的核酸报告。
前几天的雨夜,气温骤降,桥洞里的骑手们有些难熬。现在天气转暖,他们不用一直缩在被子里,夜深了,也还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、开玩笑。
“该开心就开心,该辛苦赚钱还辛苦赚钱。”朱茂超说。
“我在家是个宝儿,”李豪说,“出来就要自己扛。”
“这些都是暂时的,会过去的,”小明说。
正在我们交谈的时候,昏暗的桥洞里,闪起了蓝红交替的警灯,一辆警车停了下来。“上午也有民警来,”李豪说。10分钟后,警车离开了桥洞,留下了成箱的方便面和矿泉水。
此前,辖区民警协同外卖企业、属地街道、辖区旅馆,为露宿街头的配送人员提供了400多张床位。目前,他们继续为暂不能安置的人员,提供食品和防疫物资。
李豪和朱茂超跑去搬运食品,旁边几个骑手一起帮忙分发。他们在睡着了的小哥们身旁也会轻轻放上一份。
“你们彼此都很熟了吗?”我问。
“很多名字都不知道,”李豪笑着说,“但是都在这里讨生活,肯定要相互照应。”
疫情之下,这座城市中的人,都在坚韧地面对自己生活中的不易,那份困境中的守望相助、那一抹笑容,正是人们心中,光来的方向。
离开武宁路桥,在周围的地铁站、电话亭、公厕旁边,也能看到很多睡着的骑手。
在一个避风遮光的地下通道,我听见静穆的城市背景音里,长长短短的鼾声,此伏彼起。(记者李姝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