虹影,旅英华裔作家。代表作有长篇小说《饥饿的女儿》《好儿女花》等,曾获意大利“罗马文学奖”,多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作品 ELLE杂志供图
电影《月光武士》海报
文/羊城晚报记者吴小攀实习生何文涛
作家虹影首部自编自导的电影《月光武士》从12月15日开始在全国公映。电影以重庆“山城”为背景,讲述了20世纪70年代一个12岁少年的成长故事。该片改编自虹影的同名小说,已获得美国好莱坞下一代独立电影奖最佳剧本奖、美国全球电影竞赛杰出成就奖等奖项。在广州的观影见面会活动中,虹影接受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——
整个生活被电影给“毁”了
羊城晚报:作为一个作家,为什么会自编自导起电影?
虹影:我从小就有电影梦,两岁时看到的东西到现在都是定焦的,像电影一样。我还记得五岁时和养父坐在江边看船的场景,后来我在露天电影院看到了第一部电影,对电影的那种热爱就这样深入了我的内心。
之前也有很多人建议我做电影,我都拒绝了,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情,而且特别艰难。我是一直在做编剧的,但从来都没有做过导演。现在,我该走的人生路走得差不多了,如果再不实现电影梦的话恐怕就没机会了。
羊城晚报:为什么会选择改编自己的小说《月光武士》?
虹影:去重庆和张一白导演见面,他当时正在拍一部电影。他说虹影你是重庆人,就应该拍一部重庆电影。他的话触动了我,后来就找人合作,同时把一部短篇小说(《月光武士》的前身)改编成了剧本,紧跟着疫情来了,我当时在英国隔离,隔离期间就把剧本写成了一部长篇小说,然后我根据这部长篇小说再写了新的剧本。
2021年6月回国,之后三个月便一直在为拍电影做筹备,最后用35天完成电影《月光武士》的拍摄。
羊城晚报:拍摄团队有多少人?
虹影:有一百多号人,都是我一个一个找到拼到一起的。
羊城晚报:第一次自编自导电影,会不会找电影行业的朋友帮忙?
虹影:是的,其实我是一个研究型的人,比如我要买车就会提前把所有车的情况都摸透。这部电影我也准备了七年,这七年里我也做了很多准备工作,不光是导演,还要对所有的器械了如指掌。
羊城晚报:资金来源主要有哪些?
虹影:其实很多人不信我能做导演,都说你确实是个好作家,但你没法证明你是个好导演。当时很少有人愿意投资这部电影,后来我自己也拿出了一部分稿费。
羊城晚报:现在估计能回本吗?
虹影:我们这个就是低成本的小制作,全部下来的话差不多可以持平。我一开始就想得很清楚,我并不是为了赚钱来做这部电影的,当初选择小众文艺片就没有想过要和商业片那样一个规模。
羊城晚报:写小说和拍电影,这两件事情有什么不一样?
虹影:我的整个生活都被电影给“毁”了。我连平安夜都忘记了,后来紧急订了一棵圣诞树给我女儿。之前写小说都是一个人的事情,现在做电影感觉在让一个疯子变成更多层次的疯子——要跟很多人联系,有很多事情要考虑并解决。一个团队里,会有各种问题,甚至吃个盒饭都会起摩擦。拍完电影后,最大的问题是宣发,如何让更多人看到这个电影,这对一部小众的文艺片来说是很难的。
羊城晚报:拍电影的经历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?
虹影:拍电影对我的创作当然有影响。在没拍电影之前,我的小说也是画面型的,但是电影让我发现这个世界的画面与内在的灵魂波动,可以通过电影达成连接。它对我来说好像打开了另外一个空间。
羊城晚报:以后还打算继续拍电影吗?
虹影:一个六十多岁的人,第一次拍电影拿了美国好莱坞的奖,又拿了金鸡奖,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鼓舞的事情,现在也有很多人开始想找我拍电影了。但我不会专职拍的,写作现在算是一种本能了,最近也在写新的长篇小说。
女儿是完全的重心的重心
羊城晚报:您的写作题材好像多是贫穷、苦难、背叛、畸情、死亡,后来也写儿童小说、美食随笔,是不是女儿的出生对您的人生及创作带来影响?
虹影:这其实和出生的年代有关。我曾经是一个特别叛逆的孩子,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我是绝对不要结婚不要小孩不要家庭的。但当这个小孩来临之后,整个颠覆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。在陪伴她成长的过程当中,也促使我思考,人生除了恨和愤怒,还有没有别的。这个过程让我重新看自己,重新面对这个世界。
羊城晚报:现在,女儿是您的生活重心?
虹影:从女儿出生到现在16岁,她一直是我完全的重心的重心。她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女孩子,那个时候从英国回国的航班没有直达的,在机场中转要待七八个小时甚至十二个小时,还要做核酸,她一个人出门全部可以搞定。
羊城晚报:您带小孩、教育小孩有什么心得?
虹影:我带孩子的原则是“平等尊重”,我会和她讲我写的故事,还会让她参与到故事中来,每一本儿童读物的名字都是她取的,包括在《月光武士》的电影中所有的绘画都是女儿完成的。教育孩子,我从来不强制,除了练跆拳道。
羊城晚报:您先生是英国人,日常相处会不会有文化冲突?
虹影:上个世纪他的家族中就有人在中国修铁路、开医院等。他自己本人在中国将近35年,做生意,然后做作家。日常是有一些文化冲突问题,比如他不吃鱼头,而我就喜欢吃鱼头,会有一些类似生活上的不习惯。
羊城晚报:和单身比起来,成家的得与失有些什么?
虹影:我认为单身特别自由,特别羡慕啊。一个家庭有很多责任和义务在里面,它是一个不自由的状态。所以对我来说,我不是特别喜欢婚姻。但我奉劝年轻人,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。我认为孩子是最让你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人的存在。那种情感的依托,情感的责任,情感的延伸和生命的延伸,充满了奇迹。
羊城晚报:现在还追求爱情、还有爱情吗?
虹影:我认为任何年龄段、任何时期,都应该拥有爱情,应该追求爱情,应该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。
羊城晚报:在英国待了十年,有什么特别感受?
虹影:海外十年让我看到了更多的世界,比较了更多的人,就是让自己的人生有一种参照对比,多方位的,好像那十年有一面镜子照着我。
羊城晚报:后来为什么回国?
虹影:我的本体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,在这里书写他们的故事是我内心强烈的愿望。这也是我回到中国的最大的原因,并非出于个人私人感情问题。还有,在国外要寻找到跟你的故事完全契然相通的读者不容易,在中国更容易找到知音。
羊城晚报:为什么选择在北京定居?
虹影:因为我喜欢北京,喜欢在北京的朋友们。
羊城晚报:日常一天的时间是怎样安排的?
虹影:每天就是上午写作,下午处理各种事务,活动是在晚上。如果要赶稿的话,晚上也继续工作。但不是经常一天24小时都用来写作,只有在非要赶一篇小说的时候才会出现那种状态。
羊城晚报:业余时间做什么?
虹影:我特别喜欢做菜,因为在做菜的时候,我可以想写作里面一些想不清楚的细节,在做菜的时候会豁然开朗。而且我也特别享受给自己喜欢的人做饭的那种乐趣。
小说创作最重要的是故事与激情
羊城晚报:您觉得小说创作最重要的是什么?
虹影:我认为小说创作最重要的是故事与激情,这跟你的经历是有关系的。要讲好一个故事,在故事当中把人性的多面性和情感深处的东西挖出来。
羊城晚报:从技术的层面上看,小说创作最重要的是什么?
虹影:语言当然很重要,结构也很重要,但想象力是最最重要的。写一个故事,拍一部电影,就是把不存在的东西写出来、做出来,让人相信它的存在。所以,一个拥有想象力的创造者,他可以把在现实生活当中看到的、听到的,对未来或是对现在、过往的所有的感知感悟关联起来,写出来,他能够穿越时间和历史,打破一切常规,这就是想象力。
羊城晚报:衡量作品成功的标准是什么?
虹影:衡量一个作品的当然不是销售量。衡量一本书的价值是它的语言,是它讲述的故事,比如《追忆似水年华》,你可能看不懂,可能也不会买这样的书,但它就是在那里。
羊城晚报:有没有对您写作影响比较大的作家?
虹影:对我影响比较大的就是保罗·泽兰,还有博尔赫斯,以及一些女诗人。在我的语言体系里,诗歌的这种滋养非常不同。因为有诗歌,我永远都觉得好像有另外一道门在我的生活当中随时向我打开。
羊城晚报:对比以往,写作对现在的您来说意味着什么?
虹影:我永远想象不出来,如果不写作,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。它好比是我灵魂的一部分,我的精神食粮,从中我感受到了存在的意义。每次我都会被自己小说里面的叙述者所征服,因为他代替我能够达到我想达到的不可解释的时刻。对于我呈现出来的这些人的命运,我喜欢去探索他们,但我不希望给他们一个答案。
羊城晚报:关于写作,接下来还有什么目标?比如得奖?
虹影:我有很多计划,但我写作不是为了得奖。
羊城晚报:如果有年轻人想要走写作的道路,您有什么建议?
虹影:年轻人要走上这条道路,我认为就是要多读、多看、多写,就是要把生活打破、打碎,重新嫁接,重新来达到你自己想创造的那个世界。而且一定要坚持,如果你不能够坚持,没有足够的耐心,没有足够的勇敢,那么你是无法完成这项工作的。